05 大雪
窗外的北方呼呼地吹着，火炉上的水正嗞嗞作响。
“咳，久远，外面下雪了吧？”
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雏菊只有一头秀发散落在被子之外。
一进入十二月，天气便越发寒冷了起来，向来身体娇弱的雏菊更是三天两头生病，甚至连学校也去不了只能休学在家。原本和他在同一年级的久远因此常常请假来照顾他。雏菊的父亲知道后劝阻久远说有佣人照顾就行了，久远却执意留在了家中。
一面在火炉中添了几块炭，久远将烧开的水倒入盆中，“大概有一尺多厚了，雏菊少爷觉得冷吗？”
“咳，不是啦，我是说我们去打雪仗吧！”
因为有些发烧，雏菊平日苍白的肤色微微发红，连眼角都红通通的，久远目瞪口呆地看着病榻上的人一脸兴高采烈的表情，“雏菊少爷，不要开玩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力不足才愈加渴望自由自在的玩耍，已经进入高等学部就读的雏菊却还是十分像小孩子，时常提出一些任性的要求，不过一想到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久远就没有办法生气。
“久远吃惊的样子真有趣，不要每天都板着脸啦。”看样子确实只是开了个玩笑的雏菊不带恶意的取笑着，早已习惯了的久远沉默地将早上折的腊梅枝插到了花瓶中。
“说起来，朱雀的生日要到了呢，”安静了一会儿，已经闭上眼的雏菊模糊地说着，“久远要送什么礼物？”
“恩……”对于亲手做的礼物，久远有点不大好意思说出来。
雏菊却像是等不及地笑了出来，“我的已经做好了呢，朱雀一定会喜欢，上次把他喜欢的砚台摔碎了，所以我去找陶艺课老师学做了一个出来。”
一个月前雏菊兴致一来，想出了“探宝”的游戏，非要拉着久远去朱雀屋里搜寻所谓的秘密之物，因为朱雀闲暇时常练习书法和绘画，他的房间里放了不少习作，结果雏菊在翻找东西时不小心把朱雀心爱的砚台打碎了，两人只好无功而返，幸好朱雀知道后也没有生气。
“……是吗？那么朱雀少爷……一定会喜欢的。”起身为已经睡着了的雏菊小心地掖了掖被角，久远走出了房门。
庭院中是一片银白，偶尔有积雪之下的点点绿色缀在其中，再往深处看去，唯一的一株腊梅在风中轻轻颤动，细细的枝条仿佛快要被雪压弯了一般，枝头缀满娇嫩的黄色花朵，那种柔弱却又十分坚强的姿态深深吸引着久远。
他穿上木屐，缓缓走到树下，一到近前，一股独特的清香便绕上鼻端，久远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连雪中独有的凛冽气息也纳入心中。
如果可以，真想将这样的景色永远记录下来。这样说起来，虽然是高价品，这个年代已经有了照相机这种神奇的东西，然而尽管连颜色都能原原本本的摄下来，久远却不是很喜欢。
相比于真实却冰冷的照片，久远更中意的是色泽艳丽而饱满的日本画，那种仿佛散发着幽香的艺术品无一不蕴含着优雅的日本风情，不过这样的久远当然也被雏菊嘲笑说好像生活在明治以前。
站了一会儿，寒气渐渐重了起来，久远没有折下花枝就转身打算回去，因为雪还没来得及清扫，地上只有自己走过来的一排脚印。他不由失笑，不想再破坏雪景，索性小心翼翼地踩着原先的脚印回到廊下。
然而门前坐着的身影，止住了他的脚步。
“……你回来了。”今年四月考上东京帝国大学的朱雀因为家里的公馆离学校更近一些，平日很少回来，从摔碎砚台那一日起，这是久远第一次见他。
“我回来了。”穿着黑色学生装的朱雀笑着扬了扬秀丽的眉毛，将手中的纸笔收进包里，起身拉过久远。
久远疑惑地看着他，“你坐了很久？怎么不进去？”虽然有些在意朱雀刚刚在写什么，但是追问别人私事对于久远来说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因此他仅仅问了前半部分。
“秘密。”只要这样说的话，久远就绝对不会追问，深知这一点的朱雀露出了一脸神秘的笑容。
结果因为雏菊还在房间内昏睡不醒，说是来探病的朱雀便跟到了久远的屋里。
“咦？这是什么？”一到屋内，朱雀就眼尖地看到了用色泽淡雅的唐纸包起来的盒子，和拉开距离的久远不同，朱雀会用很亲切的态度对待每个人，不过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却绝对不会惹人讨厌，相反为朱雀增添了一种特殊的魅力。
久远却立刻将东西收到了怀中，“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难得看到久远慌乱的样子，朱雀笑了笑，主动换了话题，“父亲一定要为我的生日在公馆办个聚会，你会去吗？”
一向不喜欢热闹的久远略微皱了皱眉，“可以不去吗？”
“当然啦，随你喜欢。”在某些方面相当绅士的朱雀很少勉强别人做什么，这也是他吸引人的魅力之一。
“不过，礼物不可以省略。”他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加上这句，同时意有所指地看向久远怀里的盒子。
大概不久之后就是自己的东西了吧，这样想着的朱雀略微有些得意。
结果在生日那天他也没等来那个盒子。雏菊送了他一方砚台，一想到调皮的堂弟为了他耐下心来烧制陶器，朱雀就大为感动。而久远的礼物是一本色纸短笺，上面除了漂亮的日本画之外，还有与之相配的和歌或俳句，每一页都十分精美。
虽然也很喜欢这份礼物，朱雀却无论如何都忘不了那天看到的盒子。
尽管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说不上绅士，朱雀还是趁着久远上课的时间特地回到本家。
毫不费力地找出放在架子角落里的盒子，包装用的唐纸顶端松松地系了个结，也幸好是这样，朱雀将唐纸毫无损伤地拆了开来。
“久远？你怎么会在家？”去厕所的途中却被拉开的纸门吸引了注意力，雏菊好奇地走了进来，却看到难得发呆的堂兄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手中的东西。
“……”
“真是个笨蛋……”凑上前看清了那是什么之后，雏菊微微垂下眼睛，低声说着。
朱雀沉默地看着手中的东西，没有回答。
那是一方枯山水形状的砚台，不仅形态优美，在底部还用端正的汉字刻了“朱雀”二字。
番外
许多年后一个阳光充足的夏日，趁着朱雀外出取材，久远将他书房中各式各样的书画拿出来晾晒。
在快要将房间搬空后，久远踌躇地看着一个样式精美的盒子。
因为没有上锁，所以久远觉得也许不是不能打开的东西，而且看起来放了这么久不知道有没有生虫，这样担心着，他便毅然打开了盒子。
里面的纸张却让他愣在了那里。
与朱雀一贯的传统画法不同，那是一幅速写。
枝头挂满积雪的腊梅树下，一个身穿和服的少年右手轻抚树干，仰头站在那里。
久远微微一笑，多年前那个冬日的清冷气息与淡淡的腊梅香仿佛又萦绕在了鼻端。
（大雪 雪至此而盛也）
窗外的北方呼呼地吹着，火炉上的水正嗞嗞作响。
“咳，久远，外面下雪了吧？”
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雏菊只有一头秀发散落在被子之外。
一进入十二月，天气便越发寒冷了起来，向来身体娇弱的雏菊更是三天两头生病，甚至连学校也去不了只能休学在家。原本和他在同一年级的久远因此常常请假来照顾他。雏菊的父亲知道后劝阻久远说有佣人照顾就行了，久远却执意留在了家中。
一面在火炉中添了几块炭，久远将烧开的水倒入盆中，“大概有一尺多厚了，雏菊少爷觉得冷吗？”
“咳，不是啦，我是说我们去打雪仗吧！”
因为有些发烧，雏菊平日苍白的肤色微微发红，连眼角都红通通的，久远目瞪口呆地看着病榻上的人一脸兴高采烈的表情，“雏菊少爷，不要开玩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力不足才愈加渴望自由自在的玩耍，已经进入高等学部就读的雏菊却还是十分像小孩子，时常提出一些任性的要求，不过一想到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久远就没有办法生气。
“久远吃惊的样子真有趣，不要每天都板着脸啦。”看样子确实只是开了个玩笑的雏菊不带恶意的取笑着，早已习惯了的久远沉默地将早上折的腊梅枝插到了花瓶中。
“说起来，朱雀的生日要到了呢，”安静了一会儿，已经闭上眼的雏菊模糊地说着，“久远要送什么礼物？”
“恩……”对于亲手做的礼物，久远有点不大好意思说出来。
雏菊却像是等不及地笑了出来，“我的已经做好了呢，朱雀一定会喜欢，上次把他喜欢的砚台摔碎了，所以我去找陶艺课老师学做了一个出来。”
一个月前雏菊兴致一来，想出了“探宝”的游戏，非要拉着久远去朱雀屋里搜寻所谓的秘密之物，因为朱雀闲暇时常练习书法和绘画，他的房间里放了不少习作，结果雏菊在翻找东西时不小心把朱雀心爱的砚台打碎了，两人只好无功而返，幸好朱雀知道后也没有生气。
“……是吗？那么朱雀少爷……一定会喜欢的。”起身为已经睡着了的雏菊小心地掖了掖被角，久远走出了房门。
庭院中是一片银白，偶尔有积雪之下的点点绿色缀在其中，再往深处看去，唯一的一株腊梅在风中轻轻颤动，细细的枝条仿佛快要被雪压弯了一般，枝头缀满娇嫩的黄色花朵，那种柔弱却又十分坚强的姿态深深吸引着久远。
他穿上木屐，缓缓走到树下，一到近前，一股独特的清香便绕上鼻端，久远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连雪中独有的凛冽气息也纳入心中。
如果可以，真想将这样的景色永远记录下来。这样说起来，虽然是高价品，这个年代已经有了照相机这种神奇的东西，然而尽管连颜色都能原原本本的摄下来，久远却不是很喜欢。
相比于真实却冰冷的照片，久远更中意的是色泽艳丽而饱满的日本画，那种仿佛散发着幽香的艺术品无一不蕴含着优雅的日本风情，不过这样的久远当然也被雏菊嘲笑说好像生活在明治以前。
站了一会儿，寒气渐渐重了起来，久远没有折下花枝就转身打算回去，因为雪还没来得及清扫，地上只有自己走过来的一排脚印。他不由失笑，不想再破坏雪景，索性小心翼翼地踩着原先的脚印回到廊下。
然而门前坐着的身影，止住了他的脚步。
“……你回来了。”今年四月考上东京帝国大学的朱雀因为家里的公馆离学校更近一些，平日很少回来，从摔碎砚台那一日起，这是久远第一次见他。
“我回来了。”穿着黑色学生装的朱雀笑着扬了扬秀丽的眉毛，将手中的纸笔收进包里，起身拉过久远。
久远疑惑地看着他，“你坐了很久？怎么不进去？”虽然有些在意朱雀刚刚在写什么，但是追问别人私事对于久远来说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因此他仅仅问了前半部分。
“秘密。”只要这样说的话，久远就绝对不会追问，深知这一点的朱雀露出了一脸神秘的笑容。
结果因为雏菊还在房间内昏睡不醒，说是来探病的朱雀便跟到了久远的屋里。
“咦？这是什么？”一到屋内，朱雀就眼尖地看到了用色泽淡雅的唐纸包起来的盒子，和拉开距离的久远不同，朱雀会用很亲切的态度对待每个人，不过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却绝对不会惹人讨厌，相反为朱雀增添了一种特殊的魅力。
久远却立刻将东西收到了怀中，“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难得看到久远慌乱的样子，朱雀笑了笑，主动换了话题，“父亲一定要为我的生日在公馆办个聚会，你会去吗？”
一向不喜欢热闹的久远略微皱了皱眉，“可以不去吗？”
“当然啦，随你喜欢。”在某些方面相当绅士的朱雀很少勉强别人做什么，这也是他吸引人的魅力之一。
“不过，礼物不可以省略。”他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加上这句，同时意有所指地看向久远怀里的盒子。
大概不久之后就是自己的东西了吧，这样想着的朱雀略微有些得意。
结果在生日那天他也没等来那个盒子。雏菊送了他一方砚台，一想到调皮的堂弟为了他耐下心来烧制陶器，朱雀就大为感动。而久远的礼物是一本色纸短笺，上面除了漂亮的日本画之外，还有与之相配的和歌或俳句，每一页都十分精美。
虽然也很喜欢这份礼物，朱雀却无论如何都忘不了那天看到的盒子。
尽管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说不上绅士，朱雀还是趁着久远上课的时间特地回到本家。
毫不费力地找出放在架子角落里的盒子，包装用的唐纸顶端松松地系了个结，也幸好是这样，朱雀将唐纸毫无损伤地拆了开来。
“久远？你怎么会在家？”去厕所的途中却被拉开的纸门吸引了注意力，雏菊好奇地走了进来，却看到难得发呆的堂兄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手中的东西。
“……”
“真是个笨蛋……”凑上前看清了那是什么之后，雏菊微微垂下眼睛，低声说着。
朱雀沉默地看着手中的东西，没有回答。
那是一方枯山水形状的砚台，不仅形态优美，在底部还用端正的汉字刻了“朱雀”二字。
番外
许多年后一个阳光充足的夏日，趁着朱雀外出取材，久远将他书房中各式各样的书画拿出来晾晒。
在快要将房间搬空后，久远踌躇地看着一个样式精美的盒子。
因为没有上锁，所以久远觉得也许不是不能打开的东西，而且看起来放了这么久不知道有没有生虫，这样担心着，他便毅然打开了盒子。
里面的纸张却让他愣在了那里。
与朱雀一贯的传统画法不同，那是一幅速写。
枝头挂满积雪的腊梅树下，一个身穿和服的少年右手轻抚树干，仰头站在那里。
久远微微一笑，多年前那个冬日的清冷气息与淡淡的腊梅香仿佛又萦绕在了鼻端。
（大雪 雪至此而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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