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雨水持续不断地滴落下来,在河中激起一朵朵漂亮的水花。

树林中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就像天籁一样。

石桥也好,河边芦苇也好,仿佛也因为连日的雨水被冲刷出了更加鲜明的颜色,虽然是平平常常的风景,却在此刻增添了一丝独特的幽静之美。

明明,是自己最喜欢的景色。

心底深处,却感到了寂寞。

01

雨一直下个不停。

纵使如此,有别于梅雨季的闷热,初秋的小雨让人从内到外都凉爽起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带给人非同一般的愉悦感受。

穿着短袖衬衫的半夏舒适地坐在房间地板上,手中捧着书本安静地阅读,腿上的琥珀也香甜地睡着,偶尔被滴下来的雨滴声惊到,耳朵会微微弹起来——即使这样也没有醒。

虽然很喜欢雨天,可是因为住在山上,距离学校又不太近,每逢下雨半夏总要舍弃自行车,走上一段路去坐公车,也并非是想要抱怨,但是像这样的假期里能够不去学校而窝在家里一整天,让半夏觉得无比幸福。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一声“哧”响,半夏转过头,看到穿着黑色和服的高雅女性端坐在矮几旁,纤美的手指正执起茶壶,那一丝不苟地泡茶的身姿看起来无比赏心悦目。

但是不管看过多少次还是无法习惯,半夏放下书转过身子,“青黛,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唤作“青黛”的丽人没有回答,仅仅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作为回应。

半夏在心里对自己的奢侈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桌前帮忙,被他的动作惊醒的琥珀轻盈地跳到地上,抖了抖耳朵,又再度跳到青黛的怀里,将头埋进去。

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半夏一边在桌前坐下,一边提醒着近来总是压得他腿酸的小狐狸,“琥珀,再睡下去会更胖的。”

本已经睡着的琥珀把头伸出来,回头冲半夏示威似的吐着舌头,又钻进了怀里。

青黛以袖掩口,不出声地笑着。半夏也无可奈何地再次拿起了书本。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一片静谧,与屋外的雨声形成了迥然相异的两个世界,线香与中药的味道萦绕鼻端,半夏舒心地吸了口气,几乎也要睡过去了。

门却被突然拉开了。

突然摔在地上的琥珀怒气冲冲地对着侵入者摆出攻击的姿态,半夏连忙将它再次抱在怀里,冲着门口抱怨,“老妈,你就不能敲门吗?”

绘莉子先在房间内环视了一番,确认没有其他人存在后,才笑眯眯地看着半夏,“讨厌,小夏也到了这个年纪啊,妈妈下次会注意的!”

总觉得那个笑容很不怀好意……半夏扭过头不打算回击——万一回击的话,可能会惹来什么更加不得了的话。

“小夏真无趣,”不知在介意什么的母亲对儿子做出了轻率的评价,又突然“啊”了一声,“对了,我是来跟你说,前几天去储藏室,在门口听到奇怪的声音,万一是老鼠就糟糕了,小夏你快点去看看!”

“奇怪的声响?”

“没错,有空去看看吧,如果是老鼠的话格杀勿论哦!”虽然说出了很可怕的字眼,绘莉子却仍然一脸笑容,并且在转身离去时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之内哦!”

……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要说有空去看啊……

02

半夏撑着伞,走到了独立于主屋的贮藏室。与二层建筑的主屋不同,这是一幢独立的和屋,只有一层,其中被分割成大小两个房间,用来藏书和其他一些杂物。

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显眼,事实上却保存着许多珍贵的经书和各种古籍的旧本,从半夏曾祖父的时代起保存至今。

踏上檐廊,将伞收好,拉开门的前一刻,半夏将耳朵凑了上去。

不同于略显清脆的雨声,屋内传出了沙沙的声响。

以及,若有似无的对话声。

“你已经吃不下了吧,快出去,这里是我的。”

“吃不下的是你才对,我先找到的这里,你出去!”

“你出去!”

“你出去!”

听起来……像是在争地盘……一瞬间有了不要去凑热闹的感想,但是想到母亲的表情,半夏还是轻轻拉开纸门,“我进来了哟。”也不知是在对谁说着。

房间内立刻静了下来,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旧书的味道,让半夏觉得很怀念,并不是很清晰的记忆,但是似乎小的时候常常跑来这里,藏在角落里的一整天,始终被这种毫无攻击性的气味包围着,之后就会舒服地睡过去。

半夏拾起窗边的木棍,将窗户支起,外面清新的雨气立刻混杂了进来,尽管比刚才亮了一些,半夏还是拉开了灯,屋里仍然静静的,除了自己以外并没有别人。

但是,书架下散落着几本书。

虽然是不常用的藏书室,在打扫方面,能干的绘莉子却从来不会疏忽,让珍贵的书籍凌乱地摆在地上是不可思议的事。

半夏随手捡起一本法华经,正想要放回去的时候想起了什么,翻开书页,里面是一片空白。

就像传说中的无字经书一样,完完全全的空白,半夏又捡起了另外一本金刚经,这次是从一半的地方开始有字。

没有字的部分……简直就像是被吃掉了一样。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半夏想了想,将手中的书翻开向下抖了抖,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掉了出来,滚落到地上的瞬间却变成了一位披着银色斗篷的青年,斗篷上就像缀满鳞片一样闪着细碎的光。

青年留着长发,梳成一条长长的麻花辫,身材纤瘦看起来很秀气,唯独肚子那里鼓起圆圆的一团让人不得不在意。

“阁下是,天海家的后人吗?”青年犹疑地看着半夏,似乎想要不被注意地遮住肚子,但是这个动作反而让人更加在意。

“我是,”半夏勉强将注意力从青年的腹部移开,“还有一位吧,我刚刚听到你们在说话。”

青年听了却突然变得怒气冲冲,对着地上另外一本书喊道,“躲也没用啦,藏书室的主人来了,你快出来!”

地上的书没有任何变化,下一刻,一个黑色的人影却突兀地从地上站起来,半夏怔怔地看着,突然笑了出来。

黑衣的青年长了一张可爱的圆脸,肚子那里同样鼓起了一团。看上去非常好笑的啤酒肚二人组讶异地望着大笑的半夏,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吃掉的东西,是在这里吧?”半夏止住笑,指了指两个人的肚子,虽然身为所谓的“藏书室主人”应该更严厉一些才对。

“啊!那……那……那个……”刚刚看起来还很利落的银衣青年顿时语塞,似乎很是不好意思,但是看到旁边的黑衣青年也是一副羞愧的样子,好像突然找到了给自己解围的方法一样,用力把对方的头拍了下去,“你来解释!都是你的错!”

“怎么是我的错?明明是你……”黑衣的青年好像有些睡不醒的样子,听了这无端的指责,脸颊鼓了起来,口齿不清地奋力为自己推脱着。眼看又要吵起来,半夏连忙伸手挡在两人中间,“我就只问几个问题,你们回答就好!”

“你说!”回答倒是异口同声。

半夏看了看手中的书,“第一个问题,能恢复原样吗?”看到两个人又互相瞪了起来,又加上一句,“作为藏书室的主人,这样可是会很困扰哪。”

听了这句话两个人却立刻收敛了怒气,都低了头一副无比柔顺的样子,“可以是可以的……”

“但是?”

半夏非常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因为下一秒钟两个人就争先恐后地挤到他的面前,几乎是眼含热泪地让他做主。

连日的阴雨天气里,这样的藏书室总是会引来书虫,银色的叫做衣鱼,黑色的叫做死番虫,两个人同时来到了半夏家开始争起了地盘。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各自吞下了书中的文字。

“这一本他才吃下一半,根本就不行对不对?这位少爷你一定要做主把他赶出去!”

“那是你太狡猾了,分书的时候根本就不同厚度!”

“……”

“……”

争吵仍然在继续……半夏将书重重放在书架上,“我说你们,拿来做赌注的东西可是我家的哦!”

室内暂时回归了安静。半夏在心里笑了一下,仍然板着脸,“我既然能够看到你们,你们也该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吧……消除邪恶的东西什么的,我可是很擅长的……”

感觉对面有什么东西抖了一抖,半夏毫不在意地继续说着,“所以我有两个要求,第一,所有的书立即恢复原样,如果出现排版错误……嗯,这也属于邪恶的事物。”

一瞬间对面空了下来,半夏感到后面传来了若有似无的刷刷声,几分钟后,两人重新出现在面前,刚刚凸出的肚子已经恢复了正常,银衣服的青年摸着后脑小声说着,“页码应该没有错……”

半夏心想自己才不会一一检查,轻咳了一声,“暂且这样吧,第二个要求,你们给我在这里和平相处,如果再发生刚刚那种事情还有破坏书籍……”他有意停顿了一下,果然看到对面两个人脸色铁青,但是又带着一份惊喜。

“真的吗?我们还可以呆在这里吗?”黑衣的青年仍然一副呆呆的样子,结果又被叫做衣鱼的青年拍了下头,“快谢谢少爷啦!”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和平相处什么的……根本是天方夜谭吧……半夏头疼地揉着脑袋,在争吵声中加上一句“不许啃坏房子和书架!”至于书虫靠什么过活……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好了,这样就算解决了吧。”半夏舒了口气,随手关了灯。

屋里顿时又暗了下来,衣鱼和死番虫还在吵吵嚷嚷的,半夏走到门边,却突然停了下来。

争吵声也立刻静了下来。

昏暗中,半夏看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看不出年纪的青年正皱着眉头看向自己。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半夏很想回去让擅长卜卦的落葵帮自己算一算——怎么会遇到这么多非人类。

之所以立刻就知道对方不是人类,也并非是因为感觉到了什么不洁净的气息,而是对方头上两枚青色的突起物实在让人不得不在意。

那个……毫无疑问是角吧。

几秒钟的停顿后,两个身影轻盈地翻到半夏身前,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不知从哪找来了默契,一致地挡住半夏。

“阁下是何人?为何擅闯民宅?要是对少爷不利,可别怪我不客气!”

“没错!”一旁的死番虫也毫无芥蒂地附和着。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擅闯民宅。

半夏拍了拍两个瞬间以家仆自居的家伙,上前了一步,对着眉头越皱越深的长角青年开口问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来到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我……”青年停顿了一下,看起来十分困扰,“我迷路了。”

03

事情莫名其妙地演变成了这样,半夏看了看围坐在身边的三个人,如果再点上蜡烛的话,倒很像是在玩百物语。

虽然事实上,另外三个已经是非人类了。

“这么说,你是为了找这块手绢的主人才跑出来的吗?”半夏端详着手中的丝织物,手绢的一角绣着银杏叶的图案,看起来像是家徽,但是在半夏认识的人家里却不记得有这种纹样的家徽,所以一丝头绪也没有。

青年点点头:“她掉了这个,我想还给她。”

听了青年没头没尾的话,半夏又再度看了看手绢,听起来似乎是无法实现的恋情,他有些同情地望着青年,“你家究竟在哪里,也许她就住在你家附近,你可以带我们去找找。”

“我家……是一条河,”青年想了想,十分烦恼的样子,“可是我不记得怎么回去。”

诸如此类的对话又进行了两三分钟,总而言之,要从青年口中问出什么线索似乎是不可能的。

一片沉默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咦,这个花纹好像在哪里见过。”

死番虫挠着头,因为大家的目光齐聚在自己身上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真是急死人了,你要是知道,就快说啊!”性急的衣鱼催促着刚刚变成同伴的人。

一直好像睡不醒的死番虫不服气地辩解着,一时想不起来所以要给他点时间。

“啊,对了!想起来了,那是以前待过的人家,藏书室的名字是‘六合’,可是后来书卖掉了,藏书室也没了,我只好流落到了别处。”说到后来,死番虫忍不住有点伤感。

半夏听了皱起眉来,“那户人家姓什么呢,在什么地方?”光是有个藏书室的名字可太难找了。

藏书室的名字和手绢的花纹,怎么看都像是有钱的大户人家,书虫们为了书四处流落,应该也不会到太远的地方,可是半夏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附近有这样的人家。

死番虫看上去有些为难,“这可问住我了,因为,那大概是五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大家一下子有些呆住了,半夏苦笑了一下,五十年前远在自己出生前,怪不得没有见过。况且连藏书室里的书都卖掉,想必是遭遇了非常大的变故吧。

但是不对,半夏沉吟着,既然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为何青年现在才找来呢,他疑惑地看向青年,却见到青年满脸迷茫之色地看着大家,“已经五十年了吗?”

这个奇怪的青年,不只路痴,搞不好连时间概念也没有,半夏有些哭笑不得。

“五十年的时间……也许那家人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找的人……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即使这样你还是要找吗?”

对于十七岁的半夏来说,五十年的时间长到无法想象。

然而青年只是眨了眨眼,重复着,“我想还给她。”

看来无论如何也要帮忙了,半夏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先设法找到有那间藏书室的人家,总能找到些线索的……看到半夏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身上,死番虫缩了缩脑袋,“我,我会尽量找到那家人的。”

“那就一起去吧,”半夏站了起来,难得不用去学校的悠闲日子,却还是不得不下山让人有点遗憾,不过总是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青年闷闷不乐的样子也让人担心。

04

“到底到了没有啊,你究竟知不知道在哪里?”

“我在找啊,你催什么催!啊少爷请等一下,大概是这边的方向……”

“就说你靠不住了!”

“不然你来带路!”

“我又没有去过‘六合’!”

半夏头疼地看着因为要领路而依旧维持人形的两只书虫,简直就像天生八字不合一样,一吵起来就没完没了,不过,撑着雨伞的衣鱼却没有将死番虫赶出伞外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大概总是吵架的两个人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关系恶劣。

想到这里,半夏转头看向手里空空,头上长着角,自称吉君的青年,出门的时候,吉君说自己不需要伞,也拒绝了半夏一起撑伞的邀请,现在半夏总算了解原因了。

濛濛细雨下的吉君虽然看起来和常人一样,但是衣服完全没有沾湿,雨丝仿佛穿透了他,又仿佛根本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在下着雨的路上显得无比潇洒。

半夏连忙朝四处看了看,偶尔经过的行人并没有特意去看吉君,看来果然只有自己能看到他。

将手缩在了和服袖子里的吉君沉默地听着书虫们吵架,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插入谈话,然而那时不时瞥向自己和书虫的神色让半夏不知为何感到了一阵落寞。

但愿能顺利找到那户人家。

这样想着的时候,几个人已经下了山,朝着半夏学校所在的小镇走去,平常都是骑车或坐车经过的这条路因为下雨变得难走了些,再加上死番虫时不时地改变方向,到镇上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了。半夏望了望自己熟悉的街道,有些怀疑这里是不是真的存在过那样一户人家。

死番虫带着他们到了一条小巷,口中自言自语着,“大概是这边,还是那边呢……嗯,应该没错……对了,是这里!”他拍了拍手,得意地看着半夏,他身后是杂货店的招牌。

杂货店里也摆着几本旧书在卖,书虫们闻到味道就冲了进去,半夏也无奈地跟了上去,虽然怎么看,这个门脸很小的杂货店都不像过去的大户之家。

店主人是个中年男人,大概就是招牌上的“河田”,看到半夏进来,微笑地问道,“有什么需要的吗?”

“这……”半夏有些支吾着,心里希望店主没有注意到书虫弄进来的水渍,一边听着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少爷,你看你看,书上印着‘六合’呢!”

半夏偷偷瞥了一眼,果然被衣鱼翻开的书页底部有着红色的“六合”字样,看来的确是这里,他看向店主,“请问,您知道五十年前住在这里的人家吗?”

店主看起来也不过五十多岁,这个问题未免有点强人所难,半夏硬着头皮等待答案,果然对方一副困扰的样子,“我家的确是五十年前搬到这里的,之前这一片都是原先那家人的房子,后来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房子都拆掉卖了,我们也没什么联系,有什么事吗?”

一个高中生却来打听五十年前的事情,怎么想都很可疑,半夏一时间想不出怎么回答,却见店主爽朗地笑了一下,“算了,我帮你去问问我母亲,搬来这里时,她和以前的人家认识,大概知道什么。”说完走进了里面的屋子。

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店主人又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张纸条,“这是我母亲写的地址,不过这个也是五十年前的,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

纸条上写着的,是另外一个小镇的名字。


05

从电车上下来,雨比之前大了一些,书虫们抱怨着撑伞太累,今天走路又多,全变回了原本的样子藏在半夏口袋里呼呼大睡。

于是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雨落下的声音,吉君仍然沉默地跟在一旁,如果不是最初说过话,半夏简直要怀疑他会不会说话。

在车站找人问了路,沿着街道走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明明只是初秋,穿着半袖衬衫的半夏却感到了凉意,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莫名其妙闯入家里的陌生人,莫名其妙开始的短暂旅程,要找的是如今不知道是否还健在的人,突如其来的空虚让半夏的脚步有些慢了下来。

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的吉君也自然地放慢了脚步,仍然干爽的和服在雨中非但不显得违和,反而让人觉得在他身上再自然不过。

是什么样的思念让他等了五十年呢?

五十年中,有人离世,有人出生,房子可以拆掉出售,街道可以整改,这个奇怪的青年却执拗地等了五十年,为了还一块手帕。

一定是因为这样,才觉得不帮他不行。

半夏的脚步停了下来,到了。

顺着地址,他们到了一片中级住宅区,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幢小巧的二层独立建筑,看到门口“泷村”的姓名牌,半夏瞥了一眼吉君,和纸条上写的姓氏不一样,说不定真的搬走了。

他犹豫地按下了门铃,却无人应答,持续了几分钟后,半夏放弃地转过了身,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怎么办呢,今天就这样回去,改天再来?

沉默着的吉君也没有任何表示,半夏叹了口气,有点抱歉地转头看着他,“今天可能没办法了,我们改天再来吧?”

幸好下着雨,又没有人,不然对着空气说话这种事真不想做第二次了。

吉君没有回答,只是将头转向了公寓的斜对面方向,半夏顺着视线看过去,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公园。

“你想去那里吗……?”话音还没有落下,长着角的青年已经迈开了步子,半夏慌忙跟在了身后。

只有简单设施的公园虽然不大,平时想必也是这片住宅区里孩子们的乐园,然而今天下着雨,天色又已经昏暗了下来,冷清清的公园顿时显得空旷了起来,给人一种无比寂寥的感觉。

绕过滑梯,就看到了坐在秋千上的人影。花白的头发,略微驼起的背,明明是初秋却穿上了灰色的毛衣,外面罩着透明的雨衣,那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

因为吉君一直看着那里,有些怀疑是不是这个人,半夏走了过去,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老婆婆抬起了头,看到半夏,微笑了起来,“下午好啊。”

“您好!”半夏慌忙应道,有些笨拙地在旁边的秋千上坐下,因为雨变小了些,索性收起了伞,但是吉君一直不说话,所以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询问。

想问的事情一大堆,要找的是不是这位婆婆,为什么这个时间,这种天气还坐在这里……

“我的孙子也和你一样大呢。”没留神的时候,老婆婆却先开口了。

“诶?”

“他虽然调皮,不过可用功啦,上次考试的成绩也很好,老师说他可以考进东京的大学哦!”

突然说起了家人的事,半夏不知如何做出恰当的评论,只好暧昧不清地说着“这样啊……”。

“诶诶。他爸爸也要升职了,听说是公司里要派他去东京,所以要带着全家一起过去,唉,我还能活多少时间呢,只要他们开心就好啦,你说是不是?”

“这……”

“上次久美子送我的礼物是紫阳花的种子呢,她知道我闲着没事,真是体贴的孩子啊。”

老人就这样不停地说着家里的事,让半夏如坐针毡,他抬头看了一眼吉君,却发现他只是一脸悲伤地看着老人,正在困扰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公园外朝着这边问了一句,“请问……”

半夏循声望去,一个手里提着购物袋的中年女性探寻似的看着这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对不起,稍微失礼一下。”半夏对老婆婆说了一句,将吉君留在那里,转身走向看起来心烦意乱的女性。

“对不起,请问你是泷村婆婆的什么人?”女性单刀直入的询问让半夏愣了一下,泷村……果然是住在那个房子里的人,吉君要找的就是这位婆婆吗?

“我……家父认识泷村女士,请问有什么事吗?”发现近来自己总是若无其事地说着谎话,半夏将叹息声咽了下去。

“这样吗,我还以为你是她的亲戚……”女性微微露出了点失望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讲出了缘由。

这位泷村婆婆丈夫早年去世,原本和儿子一家人住在一起,前年儿子一家人在调职去东京的路上出了车祸,就剩下了她一个人,原本有邻居帮忙照看,偶尔也有附近大学里的学生做义工来帮忙,但是老人的精神状态却越来越差,不断对周围人说着之前家人的事情。

“虽然这样说很不好意思,但是如果你认识泷村婆婆其他的亲人,最好还是接她一起住吧,虽然平时有事我们可以帮忙,但是实在没有太多时间陪她说话。”女性的话里带着歉意,同情以及无法掩饰的厌倦。想到刚刚老人的样子,半夏也无法说出责备对方的话来,只是沉默着。

女性像是回过神一样,“啊,不好意思,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如果你也不认识她的其他亲人,那就没办法了,失礼了,再见。”

一个人活在世上,突然失去了全部的亲人,想要倾诉的话,想要传达的思念,全部都没有可以接收的对象,喜悦的时候没有人一同分享,悲伤的时候没有人一同承担,这种寂寞要怎么才能消解呢?半夏想象着婆婆的心情,回去的脚步也沉重了起来,然而在踏进公园里时却顿住了脚步。

吉君正将手中的手帕递给还在说着话的老人。

06

“真的好寂寞,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但是,你会听我说对吧?”

“今天又被母亲教训了,说什么女孩子不能这样不能那样,真的很烦。”

“今天在藏书室呆了一整天,整理书好累,我又对书不感兴趣,啊不过现在来到这里就感觉好多了呢。”

“我好喜欢原君,可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少女抱膝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倾诉着自己的烦恼,泪水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只有在这里,面对着这条清澈宁静的小溪,自己的心里话才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出来,每次说出来之后,就会感到放松许多,好像也不再那么寂寞了。

真的太感谢你了,少女在心里对眼前不知名的小溪充满了感激。

“明里!明里?”远处传来了呼唤自己的声音。

少女连忙站起身,“来了!”匆忙之间却打了个趔趄,袖中的手帕掉了下来,“糟糕……”少女眼睁睁地望着手帕渐渐漂走。

“明里!”

“来了来了!”因为母亲一直叫着自己,少女懊恼地看着漂走的手帕,跺了跺脚离开了。

在她走后,守护着小溪的神灵幻化成了人形,头上长着角的青年,手中捧着一方手帕。

每天每天等在那里,虽然只是沉默地倾听,却觉得连自己也不再那么寂寞了,因为觉得感激,一直想着,要把这块手帕还回去。

然而青年再也没有见到少女。

现在,终于可以还回去了。青年显露出了人形,将手帕递给了因为寂寞而不停说着话的老人。

虽然脸上布满了皱纹,在青年的眼中,却仍然是那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少女。

“你是……佑一吗?佑一你终于来看奶奶了,奶奶好想你啊!”老人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青年的手。

半夏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07

“后来呢?后来呢?”因为酣睡而错过后来所有事件的衣鱼和死番虫在藏书室里又恢复了活力,他们围坐在半夏身边,一个劲儿地问着。

谁让你们睡过去了……半夏真的很想对书虫们这样吼出来。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青年一直被当成老人的孙子,陪着老人回到家中直到睡着,之后又跟着半夏坐了电车回到家,在家门口时,却说了一句想起自己的家怎么走了,而抛下半夏扬长而去。

“咦,他突然想起来了吗?”死番虫困惑地歪着头。却被衣鱼拍了一下脑袋,“笨死了,他一定是又回去照顾那个老婆婆了,少爷没错吧?”

以你的年龄,绝对没法喊人叫老婆婆的吧……虽然想这么吐槽,不过算了,半夏推开窗,探头望着秋日里显得格外高的蓝天。

自己的身边有父母,有阿部,有琥珀,有青黛她们,现在还多了两只吵吵闹闹的书虫——不会感到寂寞,真的是太好了。

“你的身上,有神灵的气息……”想起吉君临走时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半夏微微笑了,那么,就让自己感谢神灵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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