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麦芒 绿水长 今天我做新嫁娘
新嫁娘 红衣裳 欢欢喜喜入洞房
入洞房 见新郎 新郎与我恩爱长
恩爱长 欢喜藏 来世还做新嫁娘……”

热水化开的胭脂摊在掌心,好像抹不开的红,用簪子挑开一点涂在唇上,镜中的人便多添了一份娇艳。
眉若远山,眼似春水,肤比凝脂,黑发如缎。
她微微一笑,镜中的美人也低眉含笑,窗外清脆的童谣渐渐远去,只有那句“要做新嫁娘”还隐隐飘荡在空中,留下几丝余韵。
想起儿时玩的游戏,她扮作新娘,师兄扮作新郎的模样,也是这样唱着儿歌,也是这样满心欢喜,不由得俏脸生晕,她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师姐……”美丽的小师妹依恋地倚在身旁,情窦未开的脸上带着纯然的好奇,“师姐,嫁给大师兄很幸福吗?”
纤纤十指轻轻抚过小师妹的圆脸,柔柔一声,像是叹息也是微笑。“千晃,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

青云山上青衣门,听起来极美的名字,江湖上却从不等闲视之。
因为门主宇野是打败了上届武林盟主却拒绝做下一任盟主的人,出手教训武林盟主,只是因为他出言侮辱了一位故人。而他门下的弟子们也个个武功高强,行事却亦正亦邪,是个极神秘的门派。
青云山上更有一味毒药,名唤相思,名字虽是好听,听到的人却无不变色。
只有受过相思之苦的人,才会知道那种噬骨钻心的滋味,而那名为相思的毒药,正像是一个最调皮的情人,第一日让你心儿痒痒,第二日让你思念成狂,第三日让你全身乏力,第四日让你形容枯槁,而第五日开始,让你每过三个时辰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那痛到了极处,其实也有人挨得,然而最可怕是心痛,就像有人在心尖划了个口子,撒上蜜糖引来千万只蚂蚁细细啃咬,到了此刻,便是最刚硬的汉子也受不住,可偏偏痛过之后的时辰里人又会变得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只是到得三个时辰一过,要再受轮回之苦。
正像是相思哪怕得到了片刻慰藉,就会让人忘掉之前的痛,生出百般的勇气来应对下一刻,最懦弱的人也决计不会轻生,而到下一刻的疼痛来到时,也只有千般懊悔不该染上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相思无穷无尽,中了相思之毒的人,一时半刻也不会死,只是活着的日子里便要日日受那万蚁噬心之苦。

相思本是无药可解,然而解相思之毒的药说来也极简单。
只要你最心爱的人肯真心实意地陪在你身旁。
心病只需心药医,这伤心之毒若有了真心这味解药便能轻易解开。
然而世人寡情,寻一真爱已是难得,更那堪一生一世的陪伴?
所以江湖人还是很怕这味毒药。

所以宇野实彩子对她的大师兄浦田直也说她给自己下了相思的时候,浦田手里的花瓶倏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那是南方有名的镇里出产的瓷器,薄薄一层彩釉,清透剔亮,该是美得让人眼红的东西,却太易碎。
宇野往地上瞧了一眼,知道那是买来给小师弟的,小师弟爱玩,喜欢收集乱七八糟的古怪东西,几个月前听说了这种瓷器就一直嚷嚷着要见见。
她知道小师弟是个这种性子,往往话说出口就忘了,其实不用特意放在心上,可是没想到几个月以后还是有人记得并且还巴巴地买来。

她暗叹了口气,仍旧不说话笑吟吟地望着她师兄,她知道她想要的答案。
也知道她想要的东西,总是能够得到。

就像小时候玩扮新娘,那时候爹爹有5个弟子,小师弟和小师妹都还未入门,自己是最受宠的女孩,她要做什么任性的事情,其他人也都会依她。

她总是挑大师兄扮新郎。

即使是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里,她也一直觉得大师兄最好看,也最大度,自己做什么都不会生气,反而会笑着来哄她,陪她练剑,带她下山玩,虽然这些事其他师兄弟也能做,可是她就是觉得大师兄最好。
她常常想,常常想要是能这样一辈子就好了。

但是十岁那年,山上来了小师弟,叫做西岛隆弘。爹爹从不轻易收弟子,这一回听说是为着与出了事的西岛家是故交,才收了他家的小儿子。
刚来的小师弟跟谁也不说话,单薄的身子好像风一吹就倒,大大的眼睛里透着水润的光,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倔强的神情,虽然家里出了事,可是从来没见他掉过眼泪,每日只是不分昼夜地练功。
宇野就对小师弟多了份疼惜,有好吃的就想着要带给他,有好玩的也想着要给他玩,练功还是下山都不忘了要叫上他,可是每一次,都有人在她之前做了这些事。

她开始还自豪地想,大师兄当然是最热心的人,自己能疼惜小师弟,大师兄更会这样做。
但是渐渐地,她发现她离她的大师兄越来越远了,浦田不再陪她玩,不再陪她练功,有时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他,偶尔见到的时候,大师兄会笑着告诉她,小师弟今天又笑了,原来他这样爱笑的。
小师弟今天哭了,被我惹哭的,师妹你说怎么办?
小师弟今天跟我开玩笑了,原来他性子很活泼的。
小师弟小师弟小师弟……即使没有见到小师弟,宇野也完全知道了他的喜怒哀乐,也清楚地看到小师弟身上那层晦暗、孤僻、孱弱的外衣被渐渐剥离而露出了他原本光彩照人的一面。
带他走出来的人,是大师兄。

宇野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的宝物被抢走了,她哭闹,任性,只是想看看那个人会不会生气,还会不会笑着来哄她。
大师兄果然没有生气,也来哄她了。
可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放在心上。
甚至在哄着她的时候还说,怎么跟小师弟一样说哭就哭了。
于是宇野就不哭了。

宇野看着她的大师兄不说话,她也本可以去求爹爹让大师兄娶她,可是她不。
她要他心甘情愿地陪着自己,半点也不勉强,逼迫他的事情她决计不要做。
所以她给自己下了相思。
反正,她为他尝尽十年相思之苦,早已中了这附骨之毒。

“……几时发作?”良久良久,浦田沙哑着嗓子问道,双手攥成了拳,却也只能绝望地攥着。
宇野微微一笑,她知道这样便已经得到了答案,
余光看到不远不近一个白色的影子。
小师弟最爱玩,常常仗着轻功好,藏起来吓人一跳来恶作剧。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今日中的毒……大师兄,你五日后要娶我吗?”
白色的身影闪动了一下。

“我……我……”一向是口才最好的浦田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闭上眼就好像能看到一张小小的脸怎样一点点在他面前绽开笑容,那双大眼睛里怎样一点点映上自己的影子……
可是师父对自己有恩,他也知道实彩子说到做到,他不能,不能眼看着师妹受那毒发之苦。
“我……娶你……五日后……”又是过了良久良久,他狠心睁开眼,抹去心里那个活泼爱闹的身影,决然答应。
他不知道身后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五日眨眼之间已过,此刻正是良辰吉日。
大红吉服,上绣着龙凤呈祥,尖尖绣鞋,脚踩着戏水鸳鸯。
除了师兄弟们没有别的宾客,厅堂里却仍旧是喜气洋洋。
宇野暗暗感激上苍。
今日本该是她毒发作的日子,却没有任何感觉。
那只能是因为,她心爱的人正心甘情愿地要陪她一辈子。
只是到处都见不到小师弟。
想到小师弟让她心下一痛,负了他的,只有来世再还。

“吉辰已到,拜过天地!”
“等一等!”
宇野一把扯开头上丝巾,转身望向闯进来的人,眼中闪过无以名状的情绪,是不甘是愤恨是自怜是同情,而进来的人衣衫凌乱,呼吸急促,身上点点血迹触目惊心。
“小师弟……你怎么会这副样子……急着祝贺我们……也不在这一时啊……”宇野笑得凄然,因为身旁新郎的目光只是牢牢锁住打断他们的人,再不离开。
“我……咳咳……”似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西岛伸手按住胸口,浦田一步冲过来扶着他。
“师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中了什么毒,咳咳……去找了这个……”手心摊开,是一枚金色的果子,奇香四溢。
闻说道,西方有树名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宇野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傻子,仅仅是因为听到师姐中了毒,师兄要娶师姐,就跑去了西北的山上,找那传说里可以解百毒的长生果。
可是他可知道?那是神树,自然就有看守神树的圣兽。
他一介凡人,怎会打得过?

“师兄……你喜欢师姐的话,就要好,好好照顾她……用这个解了师姐的毒,你们就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那个苍白瘦弱的身体倒在浦田的怀里,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师兄……其实,我也喜欢你……不过……咳咳……我不会告诉你的……”
怀里的身体猛然沉了下去,浦田却觉得手中空了。
“师弟……师弟?师弟!!”
宇野木然地看着本该是她新郎的人一手扯掉红色吉服,一边拼命将那枚果子塞入小师弟口中,那声声狂乱的呼唤就像是会咬人的妖兽在撕扯她的神经。
过了许久,却始终无济于事。
“……哈……哈哈……”宇野一阵大笑,笑到直不起腰来,笑到流出眼泪来。
这算什么呢?她的小师弟,为她不计生死,千里寻药,只因为她是师兄要娶的那个人。
她的新郎,从悲痛欲绝到心如死灰,或哭或笑或生或死都不是为了她……

她只知道心里很疼,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撕咬着她,心爱的人想要远离她的那一刻起,相思,就会发作。

相思之苦,只有尝过的人才会知道。
宇野大笑着,看也不看那金色的果子一眼,穿过骇极的众人,口中轻轻哼唱着——

“青麦芒 绿水长 今天我做新嫁娘
新嫁娘 红衣裳 欢欢喜喜入洞房
入洞房 见新郎 新郎与我恩爱长
恩爱长 欢喜藏 来世还做新嫁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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